就中國當代文學的對外傳播而言,2014年也許算得上是一個“麥家年”。
2月起,美國《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英國《衛(wèi)報》等美英主流媒體,對中國作家麥家的創(chuàng)作成就及其作品《解密》的藝術特色,進行了密集報道,不惜筆墨,不掩驚喜。3月,《解密》英文版由美國“FSG”(法勞·斯特勞斯·吉羅出版公司)與英國的“企鵝蘭登”兩大出版集團聯(lián)手出版,并在所有英語國家同步上市,初版同時被納入英國著名的“企鵝經(jīng)典文庫”。目前,《解密》已相繼與西班牙、法國、俄羅斯等13個國家的17家出版社簽約。企鵝蘭登書屋集團也正在組織翻譯麥家的《暗算》,預計將于年內(nèi)出版。
對于麥家其人其作在海外的走紅,美國《紐約時報》在題為《一個中國諜戰(zhàn)小說家筆下的秘密世界》的報道里認為,麥家在作品中所描述的秘密世界,大多數(shù)中國人并不熟悉,外國人更是一無所知。麥家自己向媒體坦陳:“其中有巨大的偶然性。如果我的譯者當初沒有在機場書店看到我的書,她的爺爺沒有從事情報工作,可能這些事情都不會發(fā)生了。”麥家特別強調(diào)個人的“運氣”,但這些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因為,譯者看了《解密》,覺得“好看”;出版商看到譯稿,驚呼:“沒想到中國也有這樣的作家。”這些都源于《解密》這部作品獨特的藝術特色,以及麥家小說創(chuàng)作的別有洞天。換句話說,一個出色而獨特的麥家和他的小說文本,本來就存在著,現(xiàn)在恰巧遇到合適的譯者,又恰逢適當?shù)臅r機。譯者、出版者,包括媒體、讀者,以接力的方式聯(lián)袂發(fā)現(xiàn)了麥家,一個當代版的“伯樂相馬”的故事便應運而生。
從一些英美媒體有關麥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報道看,雖然不可避免地帶有歐美主流媒體的特定視覺,但在闡說英美書業(yè)何以看重麥家、英美讀者何以看好麥家的因由中,折射出來的看法,卻對我們重新認識麥家小說,理解麥家的創(chuàng)作個性,乃至揣摸“中國文學走出去”的脈動等,不無啟發(fā)意義。
麥家從《解密》開始,到《暗算》和《風聲》,都脫開常規(guī)寫“諜戰(zhàn)”,很受讀者歡迎,但文學評論圈的評價始終不高,并不時伴有到底是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的種種爭議。《解密》獲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提名,《暗算》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才在一定程度上抬升了麥家的文學地位,使這個另類作家進入到主流作家行列。與文學評論界的遲疑形成鮮明對比,英美的書業(yè)界與傳媒界對于《解密》的肯定卻極為果決,如《華爾街日報》的文章說道:“《解密》一書的可讀性和文學色彩兼容并包,從一種類似寓言的虛構(gòu)故事延伸到對諜報和真實的猜測中,暗含諸如切斯特頓、博爾赫斯、意象派詩人、希伯來和基督教經(jīng)文、納博科夫和尼采的回聲之感。”
《解密》在善于營構(gòu)故事和精于敘述故事的兩個方面,都顯現(xiàn)出了麥家在小說藝術上的造詣與氣質(zhì)。作品里有著家族遺傳與數(shù)學天賦的主人公容金珍,本可成為國際數(shù)學大師,但因國家安全急需解密人才,便傾心傾力地投入進來,在破解頂端密碼的工作中與自己的老師——著名的數(shù)學大師與制密權(quán)威希伊斯暗中斗智角力。小說在懸疑叢生的敘事里,既寫天才斗智,又寫人才互耗;既寫性格悲劇,又寫命運悲劇;既蘊含了豐富的東西方文化內(nèi)容,又挖掘出潛藏于人性深處的靈性與魔性。在數(shù)學奇才獻身國家解密事業(yè)的故事里,從正面看,是個人命運交織著國家命運;從背面看,則還有科技的進步常常構(gòu)成對人性的鉗制,智慧的釋發(fā)往往會形成對文明的反制等悖論。這種以小見大、以少總多的敘事,使作品在引人入勝的故事中,富含了引人反省的深刻內(nèi)蘊,從而具有多角度解讀的可能。糅合了“東”與“西”,打通了“雅”與“俗”,辨識度高,個性化鮮明,這種風格得到不少海外讀者的認同,也開啟了中國當代文學通往世界的另一扇窗戶。
《解密》的英國出版方,企鵝經(jīng)典書系的總監(jiān)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麥家先生顛覆了我們對中國作家的傳統(tǒng)印象,他寫作的題材和價值是世界性的。”還有一些要言不煩的評說,更直白也更有意味。如美國《紐約客》主筆說:“麥家的成功源于他的某種能力,他的小說專注于故事,而不是把我們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政治上去。”要看好故事,看有關中國也有關世界的故事,是許多海外媒體在報道和文章中顯露出來的強烈的閱讀期待,而麥家和他的《解密》,正好滿足了這樣的期待,這也是中國作家與海外讀者在寫作的“供”與閱讀的“需”上,少有的達到高度契合的成功范例。
因為種種原因,作為中國文化核心構(gòu)成的中國文學,在海外的傳播與影響不僅差強人意,而且與日益崛起的大國地位不大相稱。這種情形,連海外的漢學家也為之著急。英國的漢學家、劍橋大學的藍詩玲就不無憂慮地指出:“2009年全美國只出版了8本中國小說”,“在英國劍橋大學城最好的學術書店,中國文學古今所有的書籍也不過占據(jù)了書架的一層,其長度不足一米”。這種情形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中國文學的對外輸出與傳播,委實任重而道遠。
隨著國家日益重視文化軟實力在綜合國力和對外影響上的重要作用,近年來我們在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對外傳播與譯介工作上增加了不少力度。但毋庸諱言,成效最為顯著,影響更為巨大的,可能還是2012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以及2014年走紅英美圖書市場的麥家。“黑馬”麥家無意中的“被發(fā)現(xiàn)”,同樣對海外的人們了解中國不無啟迪。中國當代文學是豐富多彩的,也是與當下世界完全接軌的。值得了解的作家,值得欣賞的作品,不只莫言與麥家。只要不帶成見,取下有色眼鏡,將會看到一個與中國歷史一樣輝煌、與中國現(xiàn)實一樣多彩的當代中國文學。
有心的企鵝蘭登集團董事局主席馬金森,在遠赴杭州給麥家送樣書時說:“這是我履新來第一次給作家送書。我們現(xiàn)在每年出版12000冊圖書,但中國作家的書還是很少。這是一種儀式,也是一份期待,希望通過你,讓我們能淘到更多中國作家的‘金子’。”有著這樣的眼界,這樣的熱望,相信馬金森在中國定會大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