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國家起源問題時,通常依據的資料有三大類:歷史文獻記載、人類學實例和考古學發現。前兩類資料的數量有一定限制,只有考古學正在不斷提供新的資料,從而推動研究新的問題、提出新的理論。
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考古學發展進入一個黃金時期。大量的考古發現引起人們對中華文明探源的新熱情。由于不少學者都贊同恩格斯“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這一命題,國家起源研究也自然成為我國考古學熱議的話題,許多著名考古學家都發表了對這一問題的看法。蘇秉琦在1993年提出了中國國家起源和演進的“古國—方國—帝國”的三部曲,把紅山文化的壇廟冢作為原生的古國的典型。但他對“古國”只是籠統地說是“已達到凌駕于公社之上的高一級的組織形式”,并未作嚴格的定義。嚴文明在1995年的一次演講中,把中國古代國家的早期發展總結為“古國”和“王國”兩個階段,但他所說的“古國”指的是公元前3000年開始的黃河流域龍山文化的遺存,認為其發展水平相當于西方學者所說的“酋邦”,或可稱為“原始國家”。張忠培在1995年發表的論文中,提出良渚文化也是可以早到距今五千年的“古國”,后來又改稱為“神王之國”。李伯謙在研究“古國”時有自己的創見,他從2005年起就把“古國”分成了不同類型,認為有的古國單純崇尚神權,有的古國則神權、軍權、王權相結合,有的古國則軍權、王權并重,不同的模式導致不同的發展前途。仰韶古國軍權、王權并重,避免了社會財富的無謂浪費,把握了可持續發展的方向,最后突顯王權,發展成為“王國”。
當然,我們也要認識到,考古材料作為社會發展的物化表現,用以討論國家起源和形成有相當多的困難,需要我們注意其中的一些問題。第一,由于考古遺存本身的片斷性、殘存性,田野工作又不能在短時期內揭露全部遺存,所以考古案例往往存在很多缺陷。例如,蘇秉琦在1985年就提出,要把與紅山文化壇廟冢相應的典型聚落作為下一步工作的重點。但30年過去了,還沒有發掘過這樣的典型聚落遺址,還只能根據不完整的資料對“紅山古國”作邏輯推論。第二,目前對部分重要考古遺存的年代還未能取得一致的看法。例如,有學者認為良渚文化的年代可早至仰韶文化晚期,但多數研究者把良渚文化歸為龍山時代。第三,處于不同自然環境、各有自身文化傳統的考古遺存,即使在大致相同的社會發展水平下也會有不同的物化表現,因而各個考古案例的比較切忌表象化和簡單化。例如,北方地區積石冢的傳統突出,以致有“東方金字塔”之稱;中原地區夯筑城墻起源甚早,仰韶晚期就出現了西山古城,實在很難說哪一種反映的社會發展水平更高。第四,在對考古物化現象進行分析時,切忌粗枝大葉,應參照人類學和歷史研究的成果逐步細化。例如,我國考古學很常用的把墓葬分級的研究,出現了級差,但究竟是等級社會、分層社會,還是階級社會?這需要參照人類學實例和中國的史籍記載,認真考察不同級別的差異所在,結合與之相關的遺存現象,才能使認識深入一步。
總之,從考古材料探究國家起源過程的理論建設,需要進一步開展有計劃、有目的的田野工作,田野工作應按科技考古的要求獲取更多樣的資料,并對資料運用新的科技手段以獲取更多的古代信息;同時應在不斷積累新資料的基礎上進行分析、比較、總結。因此,這種理論建設必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今后,還應加強對古代中國國家形成動力的研究。
(作者為吉林大學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